哲學vs.劇集

 

魷魚遊戲的哲學基礎?


書桌上很顯眼地平放了兩本書(代表黃俊昊視線的鏡頭在書上定住了一下),一本是超現實主義法國畫家馬格列特的畫冊,另一本是韓文版的拉岡《欲望理論》

拉岡的欲望理論:欲望永無可能滿足

拉岡的欲望理論的核心,是「小對象 a」(法文:objet petit a,常簡稱為 objet a)這個頗神秘的概念,拉岡自己亦是一邊寫作與講課,一邊繼續發展這個複雜的概念。

簡單來說,拉岡指小對象 a(objet petit a)並不指任何一個東西,而是一個虛位,它是不能被經驗或被觸及的客體,但它亦是人的原初的欲望起因(cause) 。小對象 a 可以是人的任何對象,它可以有千萬種面相,它引起主體的欲望,使這欲望動起來,讓主體的驅力(drive)欲求。

我們一般理解的「欲望對象」是食物、商品、美好體驗之類;但拉岡的欲望不會因為得到手而獲得「滿足」,而只會無止盡地滑動、轉移。人在得到欲望中的 A 時,卻會覺得自己其實想要的是 B、C、D,這不是因為「人總是有無限的欲望,得一想二,永不知足」就可以簡單解釋。問題在於從根本開始,人的欲望對象就不是什麼,只是一些臨時的、可變的借代物。這可以對應吳一男最後的對白中所說:「家財萬貫的人,不管買什麼或用什麼來滿足口腹之欲,最終都會變得了無生趣。」

拉岡認為小對象 a 本身卻無法被追求,而同時人的驅力亦不企圖得到小對象 a 本身,驅力真正渴望的,是一直推延對於小對象 a 的欲望,並一直置換欲求的對象,這部分地解釋了為何有些人一直都不敢接近或追求自己「欲望」的東西(喜歡的人、職業上的成功等)。

總的來說,欲望本身不是缺乏了什麼,欲望本身是一個缺口,它本身是永遠無法被滿足的。

「欲望是他者的欲望」

拉岡的欲望理論中有另一個重要機制,就是「欲望是他者的欲望」。這句話的意思,是雖然小對象 a 是虛位,而欲望對象只是不斷滑移的臨時物,不過我們的欲望總有一套運作方式:欲望是從跟他者之間的主體性結構之中構造出來的。也就是說,我們的欲望並非出於自己,而是出於他者。他者所欲望的東西,就會成為我這個主體的欲望,這在名牌商品之中最能體現出來:為什麼人會想要名牌,正是因為它是所有其他人都欲望的東西。

在《魷魚遊戲》中,如果要說有一種被共同地欲望的東西,那大概就是「金錢」。它很具體地呈現為高掛在房間天花巨型豬仔錢罌中的海量鈔票,與告示版中剩餘玩家人數及彩池獎金數字,而這個被欲望的東西,在故事中支撐著大部分玩家,成為甘願冒險參與死亡遊戲的理由。


身無分文與家財萬貫的人的共通點,就是人生毫無樂趣可言。

各種精神病的病理原因,其實都起自於人面對現實所採取的根本哲學態度。

拉岡,拉岡被譽為「法國的佛洛伊德」,身為精神分析師,他跟哲學關係糾纏不清。趁著劇集熱,順勢來了解這位大師:不認為自己是哲學家的哲學家。

拉岡理論的骨幹:三界說

拉岡提出了三個界域/秩序(register/order),作為主體不可能脫離的三個維度,亦是拉岡精神分析的基本框架,他的其他概念都要由三界域來定位,因此可說是認識拉岡的第一步。三個界域分別是想像界(the Imaginary)、象徵界(the Symbolic,亦譯符號界)及真實界(the Real)。首先要注意的是,我們不能單以字面來理解拉岡的意思。

想像界不是藝術創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世界,拉岡所指為想像的,限於對自我與他人的想像。他人對於自我就像鏡子一樣,映影出自我,自我想像出他人眼中的自己的模樣,亦想像出理想的自我的形象,自我與他人之間是一種鏡像的關係,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主體的想像之中,在此「想像」有虛構、虛擬的意思,但並不虛假,相反,它對於我們的現實永遠有著具體的效果,而這是無可避免的,我們不可能脫離這種「想像」與想像界。

拉岡喜歡用拓樸學(topology)來描繪概念,他認為三個界域以波羅米昂三環結的方式扣連著,這意味著只要拿走任何一個環,其餘兩個亦會離散,因此三個界域是不可分離的
拉岡喜歡用拓樸學(topology)來描繪概念,他認為三個界域以波羅米昂三環結的方式扣連著,這意味著只要拿走任何一個環,其餘兩個亦會離散,因此三個界域是不可分離的

至於象徵界(或符號界),並不只是我們一般理解的如文字或交通標誌等符號的世界,它包含人類文化的所有面向:習俗、建制、法律、倫理及道德規範,以及文化與社會之中所有的東西。當然亦包括語言,更甚者應該說,以上種種都是跟語言交錯的。

最後是三個界域之中最難把握的真實界,它恰恰不是我們一般所理解的現實(reality)。拉岡的理論之下,現實是想像界與象徵界相互作用之下的結果,而真實界是象徵界與符號界所無法直接把握的事物。

三界域之間的具體運作,可以用「葉公好龍」的故事作粗略的類比(這裡先不管故事引伸的喻意):相傳葉公非常喜歡龍,家居與隨身物品都以龍作裝飾。天上的龍知道了,就下凡現身一下,可是「葉公見之,棄而還走,失其魂魄,五色無主。」

葉公所謂喜歡龍,其實都出自於他的現實,即想像界與象徵界的交織:在想像界中葉公的自我,將自己想像成一個喜歡龍的人;在象徵界之中,他接受了文化給予他的龍的形象,龍是一種符號,甚或只是一個沒有所指的能指。然而在葉公的現實之中,他深知世上根本不存在龍這東西,並以此觀念生活下去。然而,當不可能的事物──龍真的現身時,葉公的想像界與象徵界就受到真實界的介入,因而對他的精神造成創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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